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孟子荣登富豪榜

您完全可以鄙视下面的分析,骂我以凡人之心度圣人之腹。但我始终认为,这世上从来没有圣人,只有值得尊敬的人和不值得尊敬的人。

孟子有信念,有立场,有悲悯之心,有独立人格,是值得尊敬的人。同时,也是跟你我一样的凡人。凡人的一生,必有自相矛盾处,我们看《孟子》,就常常能看见自相矛盾,我觉得这才是正常的人生记录。

任何一个理性的、独立的、有脑子的现代人,都没必要学朱熹:读书之前,先把研究对象变成偶像,然后时时处处替他圆谎。那种做法,不是做学问,是做礼拜。

据说,孟子是子思的徒弟,子思是孔鲤的儿子,孔鲤的爸爸,就是大名鼎鼎的孔子。

如果上述说法符合历史事实,那么很显然,孟子应该喊孔子一声“太师父”,就像金庸武侠《倚天屠龙记》中张无忌喊张三丰那样。

孔子的辈份比孟子高,道统上的地位也在孟子之上——孔子是至圣,孟子只是亚圣。不过要是俩人斗富,我猜孔子斗不过孟子。

孟子做官,年薪惊人

孔子最飞黄腾达的时候,是在鲁国做大司寇,年薪折成粮食,是6万斗小米(《史记•孔子世家》:“孔子居鲁,奉粟六万。索隐曰:当是六万斗。正义曰:六万小斗,当今二千石也。”)。春秋时,一斗在2000毫升上下,能装小米1.5公斤,6万斗小米,足有9万公斤,也就是90吨。当然,鲁国国君给孔子发工资,未必全部发成小米,也可能发布匹,也可能发钱币,也可能发大米、小麦、大豆、小豆等等其他粮食,只不过当时薪水一般都是拿小米当标准,不管发什么,最后都是折成小米,登记入账。

孟子最飞黄腾达的时候,是在齐国做卿,年薪折成粮食,是10万锺小米(参见《孟子•公孙丑下》。)。老话常讲,书中自有千锺粟,形容读书有大利益,孟子年薪10万锺,比“千锺粟”还要多得多。

“锺”这个单位,春秋战国时期被绝大多数诸侯国通用,不过在不同阶段、不同国家,它的具体大小不太一样。像孟子活着的时候,在齐国,“锺”非常大,一锺是1000升,当时齐国一升有206毫升,所以一锺有206000毫升(参见丘光明《中国历代度量衡考》,科学出版社1992年第1版第139页。需要说明的是,在孟子之前,齐国容量实行四进位与六进位,一锺是640升而不是1000升。孟子时期,容量发生变革,十进位渐渐普及,一锺已多达1000升,相当于10石。)。按照小米的一般容重,1000毫升小米重有0.75公斤,那么一锺小米至少有150公斤,10万锺即1500万公斤,也就是15000吨。

前面说过,孔子在鲁国做大司寇,年薪相当于90吨小米;而孟子在齐国做卿,年薪相当于15000吨小米。由此可见,孟子的年薪是孔子的一百多倍。或者换句话说,一个孟子挣的钱,能顶一百多个孔子。

有的朋友可能会对上述数据表示怀疑:一年一万多吨小米,这也太吓人了吧?是有点儿吓人,不过,它是事实。您要不信,去问孟子或者孟子的徒弟,因为年薪10万锺这样的话,是孟子或者孟子学生在《孟子》一书中说的。

从常理推想,也许10万锺只是用来形容孟子在齐国很受重用,并非真实的薪水记录,就像我们说一个人“腰缠万贯”,只是用来形容他很有钱,而不是腰里真的缠了一万贯铜钱一样。

可问题在于,在战国时期,一些诸侯国的国君出手确实很大方,一见文官建言,武将立功,动辄“赐田百万亩”(参见《战国策•魏策一》。)、“封邑两千家”(参见《墨子•号令》。)、“给地十二县”(参见《史记•春申君列传》。)。百万亩的农田、几千家的采邑、十几个县的土地都能拿来封赏,一万多吨小米算什么!更何况孟子为官的齐国“粟如丘山”(参见《史记•苏秦列传》。),根本不差那点儿小米。

我的浅薄看法是:孟子在齐国做卿,号称10万锺年薪,那是真的10万锺,决非吹牛,毫不掺假。既然10万锺不是吹牛,那么我们根据有关资料严格推算出来的一万多吨小米也应该可信。

孟子教书,年薪也惊人

拿着10万锺的年薪,孟子在齐国做卿做了两三年。这两三年当中,他一直想找机会推行自己信奉的那一套政治主张,譬如减税、爱民、恢复古礼。但是,齐国国君似乎只看重孟子的名气,不采纳孟子的建议。孟子很郁闷,向齐王辞职。

齐王拿到孟子的辞职申请,没批准,他觉得,孟子的主张有能用的,也有不能用的。

哪些不能用呢?搞仁政那一套。那个时代诸侯纷争,一个国家能否存活以及发展壮大,最关键的是国库是否充足、军力是否强盛,没钱没兵,光搞仁政,不出俩月,这国家就让人灭了,所以仁政虽好,失之过迂。看看后来各国的结局就知道,凡是把仁政放在嘴上的诸侯,统统完蛋,反倒是严刑重法、穷兵黩武的秦国一统了天下。

当然孟子的主张也有能用的,同时也是让所有当头头的人听了都喜欢的,那就是重视等级:百姓得尊敬领导,臣子得尊敬君主,下级得服从上级(《孟子•尽心上》:“人莫大焉无亲戚君臣上下。”《孟子•滕文公下》:“杨朱、墨子,无父无君,禽兽也。”)。这种极力维护等级秩序的政治主张,其实也是后来孟子被历代帝王供奉的关键原因。

跟所有头头一样,齐王对仁政没多大兴趣,但是非常喜欢等级秩序,他想了想,认为孟子不再做卿是对的,让他卷铺盖回家却有点儿可惜,不如给他个教学的职位,让他帮着自己给下属洗脑。

考虑成熟以后,齐王向某个大臣透露了自己的想法:“我想在咱们齐国中央地带,给孟子盖一所大房子,让他在里面办学教书,教化齐国的贵族和官员,使大伙懂得守规矩。至于待遇呢,就给他年薪一万锺吧。”然后齐王说:“你去给孟子带个话,问他同不同意。”那个大臣向孟子转告了齐王的话,孟子说:“我来齐国是为了推行仁政,不是为了发财,要是为发财,年薪10万锺岂不比年薪一万锺要多吗?”(《孟子•公孙丑下》:“(齐王)谓时子曰:我欲中国而授孟子室,养弟子以万锺,使诸大夫国人,皆有所矜式,子盍为我言之。时子因陈子而以告孟子。孟子曰:然,夫时子恶知其不可也,如使予欲富,辞十万而受万,是为欲富乎?”)听这意思,大概是拒绝了齐王让他做教师的提议。

在齐国做卿之前,孟子本来就是教师,教过一大批学生,但是学费怎么收,一年挣多少,现有文献不见记录,唯独在齐国这一次,能见到清晰可靠的薪水记录:年薪一万锺。可惜,却又不知道孟子最后有没有在齐王为他建造的官学里教书。

假设孟子接受了教书的安排,那么他的薪水还是远远超过孔子。我们知道,孔子在卫国官学教书,年薪仅有6万斗小米,即90吨;而齐王给孟子制定的标准是一万锺,即1500吨。一个孟子挣的钱,还是能顶十几个孔子。

老是有人送钱

孟子一生,大概活了七八十岁,真正做官的时间应该不到十分之一。看现有文献,他一辈子最多只做过两次官,一次是在齐国做卿,另一次是在魏国做卿(《风俗通义•穷通》:“梁惠王复聘请之,以为上卿。”说的是孟子晚年大力反对杨朱的无政府主义和墨子的博爱精神,继续维护宗法制度和封建等级,受到魏国国君梁惠王的喜爱,被聘到魏国做大官。)。在齐国做卿,年薪有记录,是10万锺;在魏国做卿,年薪没记录,推想起来,应该也不会太少。

据说,有个叫蚳蛙的人,在齐国某县做县长,做了几年,认为离国君太远,很多有抱负的主张没办法向国君建议,于是辞掉县长,做了京官。孟子听说后,对蚳蛙说:“您现在离国君很近了,有机会向他提建议,可您怎么不提啊?”蚳蛙说:“我马上就提。”然后向国君提了建议,国君没有听从,蚳蛙就连京官也不做了,挂印而去。齐国人评价说:“瞧,蚳蛙这个人多有气节,自己的建议不被采纳,就辞官不做,真是高风亮节啊!不知道孟子能不能做到这一点。”孟子的学生公都子把齐国人的言论转告给孟子,孟子笑了,很狡黠地说:“蚳蛙做得确实很对,为官的人就应该那样,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,吃一天俸禄尽一天责任,如果你的建议总是不被国君采纳,说明你对国君已经尽不到责任了,那就不应该再拿国君的俸禄。至于我,我现在不是官,没吃国君的俸禄,所以我想提建议就提建议,想不提就不提,想离开齐国就离开齐国,想留下就留下。”(《孟子•公孙丑下》:“孟子谓蚳蛙曰:子之辞灵丘而请士师,似也,为其可以言也。今既数月矣,未可以言与?蚳蛙谏于王而不用,致为臣而去。齐人曰:所以为蚳蛙则善矣;所以自为,则吾不知也。公都子以告。曰:吾闻之也:有官守者,不得其职则去;有言责者,不得其言则去。我无官守,我无言责也,则吾进退,岂不绰绰然有余裕哉?”)照我推想,这件事情很可能发生在孟子辞职以后。换句话说,孟子这时候已经不再是齐国的卿相了,他无官一身轻,说话腰不疼,很是逍遥自在。

问题是,在孟子没有做官的漫长岁月里,以及他辞职以后的晚年生活中,他指什么吃饭呢?

大概,做官之前,他办私学,可以从学生那里收取学费;辞职以后,他有积蓄:齐国为卿时一年能挣一万多吨的小米,即便没有退休金,也有棺材本儿,小到养家糊口,大到列国周游,都不在话下。

其实孟子还有一条很关键的经济来源:馈赠。

孟子还没有扬名诸侯那会儿,在老家山东已经小有名气,当时山东小国任国国君的兄弟季任,以及山东大国齐国的卿相储子,对孟子都很钦佩。孟子在出生地邹国办学,季任派人专程到邹国去,给孟子送钱花;孟子带着学生到齐国去办事,在齐国平陆住了一段时间,储子派人专程到平陆去,给孟子送钱花。(《孟子•告子下》:“孟子居邹,季任为任处守,以币交,受之而不报。处于平陆,储子为相,以币交,受之而不报。”)

季任和储子分别给孟子送了多少钱,暂不可考,但孟子在接受两位赠送的钱财之后,一没打欠条,二没有回赠(《孟子•告子下》:“(孟子)受之而不报。”),所以这两笔款项是有进无回的,是孟子的纯收入。

再后来,孟子从齐国辞职,齐国国君一出手,就送他“兼金一百”。您知道,“兼金”,就是纯度很高的黄金。孟子气概非凡,不要。然后,他途径宋国和薛国,要回邹国老家,宋国国君送他黄金“七十镒”,薛国国君送他黄金“五十镒”,这回孟子不再拒绝,统统笑纳了。孟子接受馈赠时,学生陈臻在场,很纳闷,问老师道:“前天您离开齐国时,齐王送您黄金,您不要,这两天在宋国和薛国,两位国君送您黄金,您又都要了。如果在齐国拒绝馈赠是对的,那么在宋国和薛国接受就是不对的;如果在齐国拒绝馈赠是不对的,那么在宋国和薛国接受就是对的。请问您哪个是对的呢?”孟子说:“都对。在宋国接受馈赠,是因为我要回邹国,路途遥远,需要路费;在薛国接受馈赠,是因为我听说前面有盗贼出没,我得弄点儿钱买防身的兵器;而在齐国,第一,当时我要馈赠没用;第二,齐王没有说明为什么馈赠。接受不需要的馈赠和没有名目的馈赠,等于是卖身,我是君子,只能卖艺,怎能卖身?”(《孟子•公孙丑下》:“陈臻问曰:前日于齐,王馈兼金一百而不受;于宋,馈七十镒而受;于薛,馈五十镒而受。前日之不受是,则今日之受非也;今日之受是,则前日之不受非也。夫子必居一于此矣。孟子曰:皆是也。当在宋也,予将有远行,行者必以赆;辞曰:馈赆。予何为不受?当在薛也,予有戒心;辞曰:闻戒,故为兵馈之。予何为不受?若于齐,则未有处也。无处而馈之,是货之也。焉有君子而可以货取乎?”)

孟子这一大堆说辞,不能自圆其说处很多。

一、他离开齐国时,就已经做好了回邹国的打算,那时候就需要路费,而不是到了宋国才需要。

二、即使是到了宋国才发现需要路费,他也无需接受宋国国君的馈赠,因为前面咱们分析过,孟子在齐国做卿,年薪奇高,除非离开齐国时做了一回裸捐,否则稍微剩下那么一点儿,回邹国的路费都不成问题。而如果孟子做了裸捐,没有回邹国的路费,那么他接受齐王的馈赠就是有名目的,而不是像他说的那样没有名目。

三、假如孟子刚离开齐国时还有点儿钱,到了宋国,钱忽然花完了,那么自然要接受宋国国君的馈赠。但是,完全没必要接受“七十镒”之多,待会儿我们会分析到,“七十镒”究竟是多么大一笔巨款,这笔巨款,甭说能让孟子及其弟子顺利返回邹国,就是环游地球,也绰绰有余。

四、既然孟子在宋国接受了“七十镒”的馈赠,那么在薛国买兵器的钱根本不成问题,他老人家一到薛国,为买兵器又笑纳五十镒,似乎太贪。

五、亚圣也是人,对黄金也有喜好之心,这无足怪。但喜好就喜好,接受就接受,即使再多接几个国君的馈赠,只要保持独立人格,不为虎作伥,不为权力说话,就决无卖身之嫌,干嘛还要一边受人黄金,一边又说些卖艺不卖身的清高话呢?

六、如果孟子真的坚持一个原则:有名目的馈赠就接受,没有名目的就不接受。那么齐国国君送他黄金时,我不信就没有任何名目——直接砸给他,连一句“夫子为国操劳多年,寡人特以薄礼相谢”之类的客气话都没有?而如果有这种客气话,则馈赠就不是没有名目。既然有名目,那孟子的不接受,就违背了他自己的原则。

所以我觉得,孟子在向学生解释时,有点儿强词夺理。

前面说过,孟子因为无法在齐国推行仁政,曾经辞掉年薪10万锺的官位,所以我坚信这个孟夫子有操守,对政治理想的追求远远超过对钱财的追求。但,这不代表孟子不爱钱,只能说明孟子对理想之爱,胜过对钱财之爱。这样的人已经值得我们尊敬了,用不着再给他装金身,非让他鄙视钱财,哪怕是来路正当的钱财。

窃以为,不管是齐国国君的馈赠,还是宋国、薛国两个国君的馈赠,都是来路正当的钱财,孟子都可以接受,只要不因此为虎作伥、为权力说话、为这个动摇独立人格,都无损“亚圣”的称号。只是,孟子大概过于爱面子,齐王送上黄金时,他怕一接受会毁了自己的形象,断然拒收,事后想起来,可能会有悔意,心想:好家伙,那是多大一坨金子啊,说不要就不要了,真可惜,下回再有这种事儿,还是接受为好,因为有钱才能做些事情,有了这些黄金,对传播我的政治主张也有利不是?于是当宋、薛两国国君拿出黄金时,夫子就开始来者不拒。换句话说,他开始的不接受,是爱惜羽毛;后来的接受,是因为醒过神来了。跟什么有名目没名目,恐怕没有关系。

黄金的价值

分析完了孟子的心理,我们再来分析黄金的价值。

前面说过,孟子接受了宋国七十镒黄金的馈赠和薛国五十镒黄金的馈赠。七十镒,五十镒,分别是多少呢?

“镒”是重量单位,曾经在战国的齐国、楚国、韩国、赵国、魏国、鲁国、宋国广为使用。从理论上推算,一镒等于10釿(该“釿”不同于今天的“斤”),一釿等于2两,那么一镒就是20两。战国一两,大约有15克左右,则一镒的实际重量是在300克上下。

再看考古实物。1979年,陕西省武功县游凤乡浮沱村出土了战国时魏国信安君铜鼎,鼎身重2842.5克,上面的铭文是“九镒”。9镒有2842.5克,那么一镒有315克。这个测算结果,跟理论推算的结果差不多。

我们取约数,暂定一镒只有300克,则宋国国君送给孟子的70镒黄金有21000克,薛国国君送给孟子的50镒黄金有15000克。两者相加,是36000克。

36000克黄金,放到今天,是一笔巨款。具体有多“巨”,您不妨上网查一下黄金牌价。

有朋友认为,先秦文献里的“金”,一般指铜,或者代指一切金属货币,不一定指黄金。这个观念,有待于纠正。

事实上,从春秋后期开始,黄金就已经成了各个诸侯国之间的统一结算单位,并且在民间的大额交易当中普遍使用。而铜,除了用来加工布币、刀币、圜钱、铜贝等只在部分国家流通的区域货币之外,主要拿来做器物,并不像秦汉以后,以铜钱为基准货币。

先秦文献里只要说“金”,一般指黄金。如果说“兼金”、“赤金”,则不但指黄金,而且指纯度很高的黄金。

还有朋友认为,先秦黄金成色很差,含金量很低。这个观念同样有待纠正。现在出土的战国金饼,含金量一般都在90%以上,成色较好的“赤金”,含金量能达到95%。所以那个时代的炼金技术远远超过后人的凭空想象。

假定宋、薛两国送给孟子的黄金成色只有九成,拿到今天市场上去卖,每克也决不低于300元。孟子两次馈赠,共36000克黄金,价值在一千万元以上。

但是,黄金在中国的购买力,有一个由弱到强的过程。春秋战国时代,黄金成色虽然不低,购买力却远远不如今天。或者通俗点儿说,那时候的黄金没有现在的黄金“值钱”。

商鞅说过:黄金一两,能买小米12石(《商君书•去强》:“金一两生于境内,粟十二石死于境外。粟十二石生于境内,金一两死于境外。”)。他说的“两”,约15克。“石”,约20升,12石小米,重约180公斤。15克黄金,才买180公斤小米,每克能买12公斤。而在今天,每克黄金至少能买小米几十公斤。

再往前追溯,管仲(也可能是旁人伪托管仲)说:黄金两镒,相当于小米20锺(《管子•轻重甲》:“一农之事,终岁耕百亩,百亩之收,不过二十锺,一农之事,乃中二金之财耳。”这里只说二金,没有明确说明是二镒黄金,之所以理解为二镒黄金,是因为“镒”是春秋战国之时黄金最常见的度量单位。另外据《史记•刺客列传》,严仲子聘请杀手聂政暗杀韩相侠累,送上黄金百镒为酬劳,并对聂政说:“故进百金者,将用为大人粗粝之费。”可见“百金”就是“百镒黄金”的简称,推而论之,“二金”也是“二镒黄金”的简称。)。换成现在的度量单位就是说,600克黄金能买小米3000公斤,每克黄金则只能买小米5公斤。可见比起战国时代,春秋时黄金的购买力更差。

话说回来,春秋战国时期黄金购买力虽差,毕竟还是一种贵重货币,一个人手里要是有几十镒黄金,还是很经花的。

《管子•乘马》记载,黄金一镒,是100辆战车行军一宿的花费(“黄金一镒,百乘一宿之尽也。”)。所谓100辆战车,可不止100辆车和100匹马那么简单,春秋时期,一辆战车的标准装备是3个车兵、4匹战马,再加上72名步兵随行,即75个人外加4匹马。100辆战车,共有7500名士兵、400匹战马,这是相当成规模的一支部队。周润发主演的电影《孔子》当中有个场景:齐、鲁两国会盟,齐国一方带了五百辆战车。虽然只有五百辆,那人群也是乌泱乌泱的,一眼看不到边,说明导演懂得战车的真实含义。

7500个兵,100匹马,行军一夜,人吃马嚼,全部加一块儿的开销,只用一镒黄金。那么孟子从齐国回邹国时,连老师带学生,最多几十号人,哪怕每人驾驶一辆马车,吃住都按高档标准,一路上也用不了一镒黄金。所以宋国国君送给他的70镒黄金路费,他是无论如何也花不完的。

孟子荣登富豪榜

《管子•轻重甲》还记载,在齐国,一个强壮的成年农民,一年耕种100亩地,丰收年景也只有两镒黄金的毛收入(“一农之事,终岁耕百亩,百亩之收,不过二十锺,一农之事,乃中二金之财耳。”)。《庄子•逍遥游》则记载,宋国有一个家族,世世代代漂洗棉絮,攒了几辈子钱,家产还不到10镒黄金(“宋人有善为不龟手之药者,世世以洴澼絖为事。客闻之,请买其方以百金。聚族而谋曰:我世世为洴澼絖(漂洗棉絮),不过数金。”)。由此估计,那时候一个平民家庭的资产大概也只有几镒黄金那样子,如果能上10镒,恐怕可称小康。

据说,一个有百镒身家的商人,在小国可称富豪;一个有千镒身家的商人,在大国可称富豪(《管子•轻重甲》:“千乘之国,必有干金之贾;百乘之国,必有百金之贾。”)。孟子老家在邹国,邹国是小国,孟子从齐国辞官返乡时,不算他的薪水,光在宋、薛两国得到的馈赠,其身家就超过百镒,故此在邹国,孟子可以荣登富豪榜。

还有一个例子,可以从侧面证明孟子得到的馈赠属于巨款:战国末期,荆轲刺秦王,秦王惊慌失措,想不起背后还背着一把长剑,只能施展空手入白刃功夫跟荆轲搏斗,就在他马上要死于荆轲匕首之下的危急关头,他的私人医生夏无且把随身携带的药箱子当作独门暗器,嗖地一下砸向荆轲,这才使秦王有机会拔出佩剑。后来秦王死里逃生,论功行赏,以夏无且功劳最大,他说:“要不是夏医生及时出手,寡人这条命就没了!”当下赏给夏无且黄金200镒。(《史记•刺客列传》:“荆轲乃逐秦王,而卒惶急,无以击轲,而以手共搏之。是时,侍医夏无且以其所奉药囊提荆轲也。秦王方环柱走,卒惶急不知所为,左右乃曰:王负剑。负剑,遂拔,以击荆轲,断其左股。荆轲废,乃引其匕首以掷秦王,不中,中铜柱。秦王复击轲,轲被八创。轲自知事不就,倚柱而笑,箕踞以骂曰:事所以不成者,以欲生劫之,必得约契以报太子也。于是左右既前杀轲,秦王不怡者良久。已而论功赏群臣及当坐者各有差,而赐夏无且黄金二百镒。”)您知道,当时诸侯王中,就数秦王最为财大气粗,他赏赐救命恩人,才用了200镒黄金,而孟子一不是宋国国君的救命恩人,二不是薛国国君的救命恩人,仅从两国经过,就得到馈赠120镒,谁要说这两笔赠金不是巨款,甭说我不答应,孟子恐怕也不会答应。

学校大门不常开

以上论述说明,孟夫子绝对不差钱。因为不差钱,所以脾气就大,性子就硬,能不迁就的事情,就决不迁就。

比如说,收学生,孔子是“有教无类”,“自行束脩以上,则未尝无诲”,只要交上十条干肉的学费,他就没有不教的。当然也有一种理解是,凡是15岁以上的男子,他没有不教的。不管哪种理解正确,都证明孔子收学生是没什么门槛的,要不然,也不会有传说中的三千弟子。而孟子就不一样,他有“五不教”:

自以为身份高贵的,不教。

自以为品德高尚的,不教。

自以为辈份高的,不教。

自以为有恩于孟子的,不教。

自以为跟孟子交情深的,不教。(《孟子•尽心上》:“挟贵而问,挟贤而问,挟长而问,挟有勋劳而问,挟故而问,皆所不答也。”)

以上五种不教,是孟子明说的。还有两种不教,孟子没有明言,但是可以看出来。

一个叫乐生子的人,想拜孟子为师,风尘仆仆到了齐国(当时孟子可能正在齐国做官),发现没有住的地方,于是先去找房子,找了好几天,有了落脚之处,才去拜见孟子。孟子很生气,问他:“你来齐国几天了?”乐生子说:“来了好几天了。”“你第一天来的时候,怎么不来找我?”“我在找住的地方。”“是住的地方重要,还是拜见长者重要?”乐生子无话可说了。孟子又说:“你这个人哪,拜师的目的就不纯粹,你不是找我学道来了,你是来学习怎么挣饭吃来了,难道我教的那些学问道德,只是用来挣饭吃吗?”(《孟子•离娄上》:“乐正子从于子敖之齐。乐正子见孟子。孟子曰:子亦来见我乎?曰:先生何为出此言也?曰:子来几日矣?曰:昔昔。曰:昔昔,则我出此言也,不亦宜乎?曰:舍馆未定。曰:子闻之也,舍馆定,然后求见长者乎?孟子谓乐正子曰:子之从于子敖来,徒餔啜也。我不意子学古之道,而以餔啜也!”)

这件事情说明,对于那些关心自己胜过尊敬老师的学生,以及那些只是为了找工作而求学的学生,孟子是不教的,至少是不喜欢的。

这里还有个反例:孟子带着学生去滕国,住在招待所里,招待所的服务员在工作之余顺便织鞋来卖,有一天,织好的鞋子忘在窗台上了,第二天不翼而飞,服务员就怀疑孟子的学生来了个顺手牵羊。一个服务员去问孟子:“先生,您的学生是不是从窗台上拿走了一双鞋?”另一个服务员说话更不客气:“您的学生难道是为偷鞋来的吗?”孟子也怀疑是学生偷的,暗骂弟子不给自己长脸,嘴上却说:“我不认为一定就是我学生偷的,不过话说回来,也不排除有这种可能。我收学生,是有名的不设门槛,只要来报名,我就教;哪天想走,我也不留。这些学生来来去去的,我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,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,保不齐会有一两个手脚不稳的。”(《孟子•尽心下》:“孟子之滕,馆于上宫。有业屦于牖上,馆人求之弗得。或问之曰:若是乎从者之廋也?曰:子以是为窃屦来与?曰:殆非也。夫予之设科也,往者不追,来者不距。苟以是心至,斯受之而已矣。”)我觉得,孟子这里说的不设门槛,是给自己找台阶,实际上他收徒弟很苛刻,他办的孟氏大学,那扇大门是很严的,并不是谁都能进得来。

没有经济独立,就没有人格独立

除了不迁就学生,孟子也不迁就工作。譬如对于做官,孟子就有三重境界之说:

第一重境界,只有老板尊重自己,给予很高的待遇,采纳自己的建议,才去干,否则,主动辞职。

第二重境界,虽然老板尊重自己,给予很高的待遇,但是不采纳自己的建议,拿人当花瓶供着,那样的话,也干。如果既不采纳建议,给的待遇又低,那就辞职。

第三重境界,老板也不尊重自己,给的待遇也低,但是,每月的工资勉强还可以活命,那也干。除非给的工资连活命都不够,才辞职。(《孟子•告子下》:“陈子曰:古之君子何如则仕?孟子曰:所就三,所去三。其目在下。迎之致敬以有礼,言将行其言也,则就之;礼貌未衰,言弗行也,则去之。其次,虽未行其言也,迎之致敬以有礼,则就之;礼貌衰,则去之。其下,朝不食,夕不食,饥饿不能出门户。君闻之曰:吾大者不能行其道,又不能从其言也,使饥饿于我土地,吾耻之。周之,亦可受也,免死而已矣。”)

孟子本人,一直处在第一重境界。他在齐国,年薪极高,待遇极好,齐王拿他当老师尊敬,可是,唯独不推行他的政治主张,孟子就断然辞职,毫不犹豫。我想,孟子一生名气极大,影响极广,深得齐、宋、薛、滕等诸侯爱戴,做官的时间却不长,跟他对工作的这种态度有很大关系。

而孟子之所以会有这种态度,原因大概有二:

一、他脾气大,天生的不愿迁就,跟合不来的人很难共事,也不屑于让权位捆住个人自由。

孟子在齐国做卿时,有一回出使滕国,一同出差的还有个齐国大夫王驩,因为不喜欢王驩这个人,孟子一路上不跟他说一句话。

孟子说过一段让现代听起来也很有快感的豪言壮语,他说:“别跟我提什么厅长局长,我压根儿就瞧不起他们!他们有豪宅,那又如何?我做了官,决不要豪宅。他们天天公款宴请,那又如何?我做了官,决不搞宴请。他们包了很多小蜜,那又如何?我做了官,决不包小蜜。在他们眼里,美食豪宅和小蜜很重要,在我眼里,统统都是浮云。我会怕他们?呸!(《孟子•尽心下》:“说大人则藐之,勿视其巍巍然。堂高数仞,榱题数尺,我得志,弗为也。食前方丈,侍妾数百人,我得志,弗为也。般乐饮酒,驱聘田猎,后车千乘,我得志,弗为也。在彼者,皆我所不为也;在我者,皆古之制也,吾何畏彼哉?”)这些话,明显是孟子做官之前说的。我猜他说到做到,后来做官的时候,还真就不搞那些腐败。不过要是做官时间长了,倒有点儿难说。

孟子还有一段关于个人幸福的妙论:“爵位分两种,人爵和天爵。部长局长,那是人爵,能让人吃饱,但不一定让人快乐;仁义诚信,那是天爵,既能让人吃饱,又能让人快乐。所以让我选的话,我宁要天爵,不要人爵。”(《孟子•告子上》:“有天爵者,有人爵者。仁义忠信,乐善不倦,此天爵也;公卿大夫,此人爵也。天爵者,德义可尊,自然之贵也。古之人修其天爵,而人爵从之。修其天爵,以为吾分之所当然者耳。人爵从之,盖不待求之而自至也。”)

二、他不差钱,即使不做官,也不会挨饿。

这个问题,咱们在前面已经探讨过,大笔馈赠,使孟子身家巨万,这使得他有条件做自己想做的事,说自己想说的话。

一个文化人,一个知识分子,最重要的是人格独立,也就是孔子说的“不器”,不做“小人儒”。但人格独立永远都有一个前提,那就是经济独立。肚子都填不饱,连养家糊口的能力都不具备,即使想拥有独立人格,也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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